第0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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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後山禁林宛如一片無垠的翠色海洋, 其面積之大，尚在天玄宗的數十倍之上。
準確的說，天玄宗的開宗祖師也不過是在這廣袤的林海中占得一處靈氣盎然之地, 才得以開宗立派。
然而，能從修煉萬載、威震八方的蛟仙手中分得如此一片面積可觀的地盤，足見那位祖師當年的實力也可算是登峰造極。
雲蹊霜踏著月色，依照記憶中的小徑輕而易舉地穿越了那層若隱若現的結界，再一次踏入了這片被天玄宗弟子視為禁地的密林。
他曾在這片密林中度過了十多個春秋, 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溪一石他都了如指掌。
就在他即將穿過禁林邊緣之際, 一抹皎潔如玉的人影在樹林的陰影中散發出陣陣銀色光芒, 瞬間就占據了他的視線。
那人, 正是蛟仙蒼燭，他前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認定的師父。
蒼燭不是個樂善好施的蛟，但是當他連續圍觀重傷的少年在禁林中茍延殘喘了一個月之後, 也忍不住出手將雲蹊霜救下來。
當雲蹊霜詢問他為何要救自己的時候，蒼燭的答案輕描淡寫：“你重傷至此，卻還能靠著飲朝露、食野果活下去，我倒想看看，僅憑你一人之力, 究竟能走到何種地步。”
雲蹊霜並不在意蒼燭的動機, 他知道, 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自己確實因此他得以活下去。前世當他飛升天界之後, 便以自己的無上道法助力蒼燭脫去了蛟龍獸體，直接位列仙班, 成為大羅金仙。
好歹，也算是全了他們這段師徒緣分。
蒼燭轉過身來，那張陰柔俊雅的臉上，此刻的表情有些模糊難辨。他望著身後那個俊美挺拔的少年，隨後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去。
雲蹊霜沒有猶豫，快步跟上蒼燭的腳步。
一前一後的兩人在沈默中穿密林深處霧氣彌漫的小溪、形狀各異的山石，寄生藤蔓纏繞的參天古木，終於在一處焦黑的大坑附近停下來。
這個坑洞的面積不大，直徑只在半丈左右，但是卻很深。從洞口望進去，裏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一路走來，雲蹊霜敏銳地註意到，附近的樹幹朝向洞口的一面全部都被燒成了黑色，燒掉了枝葉，越是靠近洞口的樹木，越是燒得面目全非。
而洞口周圍方圓十米之內的樹木早已盡數化為灰燼，即使距離洞口還有一段距離，空氣中漂浮著的那股燒焦的味道還是被雲蹊霜的嗅覺輕易捕捉到。
雲蹊霜了解蒼燭的各種小細節，見他此刻背對著自己，藏在衣袖中的食指和拇指不斷反覆摩擦，這是對方猶豫不決的時候才會出現的小動作。
見蒼燭一直不開口，雲蹊霜幹脆開門見山地問：“不知前輩吩咐晚輩來此，有何指教？”
之前蒼燭丟給他的那只錦囊裏，除了原本就屬於他的月光石之外，還有一張紙條，要他夜裏來禁林邊緣會面。但為什麽要約在這個地方見面，對方卻沒有說。
一張紙條，一個時間地點，上面再沒有其他信息，蒼燭卻像是篤定雲蹊霜會按時赴約，因此早早地就等在這裏。
蒼燭沈默片刻後，示意他走上前：“看看。”
雲蹊霜按照他的吩咐上前，探頭往坑洞裏看了一眼，同時也釋放出自己的神識在暗中窺探著這坑洞中的一切。
然而，除了這個洞裏還有些餘溫未退的灰燼之外，他看不出別的......
突然，雲蹊霜瞪大了眼睛，又用神識往洞中侵襲而去。
這一次，他非常確定，在那坑洞底部，埋藏著一具屬於仙人的屍體。
那是真真正正從天界下來的，擁有純正仙體的仙人的......遺骸。
他楞在原地，那具仙屍已經被厚重的地層覆蓋，但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有人將他埋葬在坑底的。
雲蹊霜緩緩地將疑惑的視線轉向站在旁邊的蒼燭。
曾經掌控了天地規則的他最清楚，天界和人界之間有一道不可逆轉的結界，只要修為足夠的人飛升天界之後，天道就不會給他們機會返回人間，這就是天地間的根本秩序。
違背了這些秩序的人，會遭到天譴，最終落得身死道消的結局的。
那個葬身坑底的仙人到底為什麽才會甘願逆轉天地偷偷下界，最後給自己換取了這麽一個魂飛魄散的結局？
而且，他為什麽偏偏選擇降臨在此？他的隕落和蒼燭有關系麽？蒼燭是否曾與他有過交談？蒼燭邀他漏夜來此，是否和這個葬身坑底的仙人有關系？
一時間，無數的疑問充斥在雲蹊霜心底，但是他已經能夠爐火純青地掌控自己的情緒和表情，除了最初的那一瞬詫異之後，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從他的臉上看到多餘的表情。
蒼燭一直心不在焉地望著那坑洞底下，並沒有註意到雲蹊霜一瞬的失神。
他那雙金色的豎瞳微微收縮，面無表情地盯著深邃幽暗的坑洞淡淡道：“昨夜有紅光貫月，落於此地。我趕來時，在這洞中撿到了一卷天書。那天書中記載了一種修煉功法，不過這功法於我無用，倒不如交給你。”
雲蹊霜微微蹙眉，看著蒼燭的眼神也逐漸有了變化。他只提了功法，卻絕口不談那個死去的仙人。
他知道蒼燭口中的功法是什麽，就是前世對方交給他的無情道的修煉心法。
原本他以為這卷功法是蒼燭偶然得到的，後來他飛升天界之後才知道，這卷功法旁人修來無用，卻只有天人族的後裔才能修煉此功。當時他還只當是巧合，如今看來，恐怕未必是巧合。
“竟有這等奇事？”雲蹊霜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不過前輩與我素不相識，為何會願意將這天降異書贈與我？”
前世，蒼燭借著他重傷的機會將那卷無情道修煉的功法贈與他，最終促成了他得道飛升，成為三界之主。
可如今他與李不言相處‘融洽’，並未身負重傷，也沒有被丟棄在禁地等死，他很好奇，蒼燭會用什麽借口來勸說他放棄已經小有成就的修為改為修煉無情道？
果然，蒼燭聽了他的問題後微微皺了皺眉，又給出了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當初你的月光石被你師兄弟扔進來後，正巧被我拾得。我在數千年之前與天人族曾有過交集，自然認得這枚月光石，也就猜出了你的身份。”
雲蹊霜沈默不語。
上一世，蒼燭可沒有提到過他認得月光石，也沒有告訴他自己曾經與天人族有過往來。
前世的雲蹊霜重傷後被丟入禁地等死，又在機緣巧合之下被蒼燭救回，於是對方便順水推舟地將無情道的修煉方法交給他，一切都是那麽自然又水到渠成。
如今，雖然事情的發展朝著另外一個方向推動，但他敏銳地察覺到，這一切的終點似乎並未改變。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推動著他必須再次走上前世的道路，放棄如今的見到修為改而修煉無情道。天人族修煉無情道有著先天的血脈優勢，可以預見，最終他十有八九還是會走上修煉成神的道路。
想到這裏，少年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瞬，很快又恢覆了正常，繼續平靜地等待著蒼燭的下文。
“昨夜那道紅光帶來的天書我一看便知，尋常人根本修煉不了，唯獨擁有天人族血脈的你可以修習。”蒼燭不經意地打量著雲蹊霜的表情，斟酌著開口道，“只是，修習這種功法有個條件。”
雲蹊霜繼續配合地追問：“什麽條件？”
蒼燭緩緩道：“斷情絕愛，舍棄你的七情六欲，修煉無情道。”
果然如此。
蒼燭的回答並沒有出乎雲蹊霜的意料，卻令他有些失望。
他前世經歷了百年的波折，千年的戰爭，才換來了成神之後的萬年孤寂，這世間所有的事情他都見識過，不會和一個真正的十來歲少年那樣心性單純。
他也曾屢次遭遇信任之人的背叛，親近之人的算計，但是修煉無情道的他始終不為所動，他就像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將自己置身於世外，所有的因果輪回都不會影響到他。
哪怕是面對自己視作手足兄弟的背叛，雲蹊霜也能平靜地接受，然後以平常的態度泰然處之。若是對方選擇成為他的敵人，那麽他自然也會以對待敵人的方式去對待對方。
縱然也有人曾說過他冷漠殘忍，翻臉無情，但他所修煉的本就是無情道，無情之人，無愛無恨，自然無畏無懼。
不過當他發現了前世被自己忽略了的異常時，靜如止水的心境還是泛起了一絲波瀾。
察覺到自己曾經全心全意地信任過的人，或許最初接近他的時候目的並不單純，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這具身體還殘留著屬於少年雲蹊霜的部分情感，他此刻感覺到胸腔有些滯塞，呼吸也有些艱難。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全心全意地接納他這個......冷冰冰的怪物呢？
縱然心中波浪翻湧，但雲蹊霜的表情依舊維持得滴水不漏。
他嘗試著按照一個普通的少年那樣露出些許猶豫的神色，輕輕地搖了搖頭拒絕道：“前輩，我師尊辛苦將我培養至築基後期，我不能背棄我的師尊。而且如今我在師門之中過得很好，並不需要這本功法。”
聞言，蒼燭嗤笑一聲，陰柔邪魅的臉上勾勒出一抹輕蔑的笑。
他微微擡起下頜，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面前俊美挺拔的少年，緩緩開口問道：“你可知道上次你師尊闖入禁地被我撞見，他解釋說他是為了替你尋找你母親的遺物而來。”
雲蹊霜擡眸與他對視，眼神帶著幾分審視：“我知道，那時候前輩您用一塊龍涎玉騙了他。”
蒼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在此之前，他還進過禁林，是為了見他的主人，魔界如今的代魔尊風星霓。他在為風星霓辦事，你的師尊早就投靠魔界了。”
雲蹊霜想了想，露出一驚詫的表情，停了片刻才高聲反駁：“不可能，我的師尊不是這種人。”
不過他也清楚，原來的李不言還真是這麽個人。
蒼燭見少年面色慘白，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心底也有了底，便繼續蠱惑道：“你可以回去驗證一下，他身上肯定有與魔修勾結的證據，只要你留心，絕對可以找到蛛絲馬跡。”
“不可能，你在胡說。”少年後退一步，捂著胸腔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瞪大了眼睛望著對面的蒼燭，眼底滿是戒備和警惕，“虧我師尊還將你視為朋友，你竟然當著他弟子的面出言汙蔑。枉你有萬年修為，卻做出這等行徑，實在是令人不齒！”
說吧，雲蹊霜怒氣沖沖地轉身離開。
只是，在轉身後的一瞬，他眼中偽裝的怒氣消散，只餘下疏離的漠然。
到底是什麽原因，才會讓蒼燭想方設法地想讓他再度踏上修習無情道的這條路？
如果當初他沒有被原來的李不言重傷扔進禁地，是不是他那時也會遇到其他的事故，最終還是殊途同歸，開啟斷情絕愛的修道之路？
雲蹊霜暫時還不知道這一切問題的答案，但是他相信，他會等到答案自動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無妨，”蒼燭不為所動地站在深坑旁邊，頭也不擡地回答道，“如果你後悔了，或者還想要早日為你的族人報仇雪恨，我在禁地隨時恭候。不過你也要明白一點，我的耐心，不會太多。”
回答他的是果斷遠去的腳步聲。
確認少年已經離開了禁地的範圍後，蒼燭才將視線從坑洞挪開，仰頭望著黑暗到極致的夜空，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
良久，他攤開雙手，眼神飄忽地望著萬裏之上的蒼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什麽人說話。
“你們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把一個真仙送來下界，就為了讓他修煉無情道法......真是有意思。”
又在原地佇立片刻後，蒼燭猛地一揮手，那個被仙人軀體砸出來的深坑瞬間就被泥土填滿，同時附近的枯樹倒地，附近的藤蔓和雜草開始野蠻生長，不過須臾之間，充滿勃勃生機的綠色就占據了這片焦土，掩蓋了地面上所有的痕跡。
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片泥土之下埋葬著一個真正的仙人，一個強大到可以毀滅整個修界的仙人。
已經返回清嵐臺的雲蹊霜用神識‘看’到蒼燭清理了現場離開之後，才撤回了自己的神識。
他站在院子裏，也學著蒼燭擡頭的角度望向天空。
頭頂上方，只有一片無垠的黑暗。
然而雲蹊霜卻隱約看到了命運的齒輪在這片黑暗中緩緩運轉，在那片黑暗之後，有一只無形的大手試圖推動他的命運進入既定的軌道。
而這一切的脫軌......
都是從李不言的意外穿越開始的。
少年走進房間的腳步聲無意中驚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李不言。
李不言微微掀開眼皮看了眼走到床邊的雲蹊霜，含含糊糊地喵嗚了兩句，意識到自己的喵語對方聽不懂之後，又用神識問了句：“修煉完了？快來睡覺吧。”
說完，還好心地朝裏面挪了挪窩，又用尾巴拍了拍身邊的空地，便又繼續把臉埋在被子裏睡覺了。
看到這一幕的雲蹊霜瞬間忘記了方才的困擾，嘴角微微揚起一抹淡笑：“遵命，師尊。”
剛才他問自己的問題，好像找到了答案。
至少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會沒有任何條件地愛他，只是因為他這個人。
少年利索地躺在白貓身邊，輕輕地用手背挨著白貓粉粉嫩嫩的前爪，緩緩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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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禁林宛如一片無垠的翠色海洋, 其面積之大，尚在天玄宗的數十倍之上。
準確的說，天玄宗的開宗祖師也不過是在這廣袤的林海中占得一處靈氣盎然之地, 才得以開宗立派。
然而，能從修煉萬載、威震八方的蛟仙手中分得如此一片面積可觀的地盤，足見那位祖師當年的實力也可算是登峰造極。
雲蹊霜踏著月色，依照記憶中的小徑輕而易舉地穿越了那層若隱若現的結界，再一次踏入了這片被天玄宗弟子視為禁地的密林。
他曾在這片密林中度過了十多個春秋, 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溪一石他都了如指掌。
就在他即將穿過禁林邊緣之際, 一抹皎潔如玉的人影在樹林的陰影中散發出陣陣銀色光芒, 瞬間就占據了他的視線。
那人, 正是蛟仙蒼燭，他前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認定的師父。
蒼燭不是個樂善好施的蛟，但是當他連續圍觀重傷的少年在禁林中茍延殘喘了一個月之後, 也忍不住出手將雲蹊霜救下來。
當雲蹊霜詢問他為何要救自己的時候，蒼燭的答案輕描淡寫：“你重傷至此，卻還能靠著飲朝露、食野果活下去，我倒想看看，僅憑你一人之力, 究竟能走到何種地步。”
雲蹊霜並不在意蒼燭的動機, 他知道, 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自己確實因此他得以活下去。前世當他飛升天界之後, 便以自己的無上道法助力蒼燭脫去了蛟龍獸體，直接位列仙班, 成為大羅金仙。
好歹，也算是全了他們這段師徒緣分。
蒼燭轉過身來，那張陰柔俊雅的臉上，此刻的表情有些模糊難辨。他望著身後那個俊美挺拔的少年，隨後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去。
雲蹊霜沒有猶豫，快步跟上蒼燭的腳步。
一前一後的兩人在沈默中穿密林深處霧氣彌漫的小溪、形狀各異的山石，寄生藤蔓纏繞的參天古木，終於在一處焦黑的大坑附近停下來。
這個坑洞的面積不大，直徑只在半丈左右，但是卻很深。從洞口望進去，裏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一路走來，雲蹊霜敏銳地註意到，附近的樹幹朝向洞口的一面全部都被燒成了黑色，燒掉了枝葉，越是靠近洞口的樹木，越是燒得面目全非。
而洞口周圍方圓十米之內的樹木早已盡數化為灰燼，即使距離洞口還有一段距離，空氣中漂浮著的那股燒焦的味道還是被雲蹊霜的嗅覺輕易捕捉到。
雲蹊霜了解蒼燭的各種小細節，見他此刻背對著自己，藏在衣袖中的食指和拇指不斷反覆摩擦，這是對方猶豫不決的時候才會出現的小動作。
見蒼燭一直不開口，雲蹊霜幹脆開門見山地問：“不知前輩吩咐晚輩來此，有何指教？”
之前蒼燭丟給他的那只錦囊裏，除了原本就屬於他的月光石之外，還有一張紙條，要他夜裏來禁林邊緣會面。但為什麽要約在這個地方見面，對方卻沒有說。
一張紙條，一個時間地點，上面再沒有其他信息，蒼燭卻像是篤定雲蹊霜會按時赴約，因此早早地就等在這裏。
蒼燭沈默片刻後，示意他走上前：“看看。”
雲蹊霜按照他的吩咐上前，探頭往坑洞裏看了一眼，同時也釋放出自己的神識在暗中窺探著這坑洞中的一切。
然而，除了這個洞裏還有些餘溫未退的灰燼之外，他看不出別的......
突然，雲蹊霜瞪大了眼睛，又用神識往洞中侵襲而去。
這一次，他非常確定，在那坑洞底部，埋藏著一具屬於仙人的屍體。
那是真真正正從天界下來的，擁有純正仙體的仙人的......遺骸。
他楞在原地，那具仙屍已經被厚重的地層覆蓋，但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有人將他埋葬在坑底的。
雲蹊霜緩緩地將疑惑的視線轉向站在旁邊的蒼燭。
曾經掌控了天地規則的他最清楚，天界和人界之間有一道不可逆轉的結界，只要修為足夠的人飛升天界之後，天道就不會給他們機會返回人間，這就是天地間的根本秩序。
違背了這些秩序的人，會遭到天譴，最終落得身死道消的結局的。
那個葬身坑底的仙人到底為什麽才會甘願逆轉天地偷偷下界，最後給自己換取了這麽一個魂飛魄散的結局？
而且，他為什麽偏偏選擇降臨在此？他的隕落和蒼燭有關系麽？蒼燭是否曾與他有過交談？蒼燭邀他漏夜來此，是否和這個葬身坑底的仙人有關系？
一時間，無數的疑問充斥在雲蹊霜心底，但是他已經能夠爐火純青地掌控自己的情緒和表情，除了最初的那一瞬詫異之後，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從他的臉上看到多餘的表情。
蒼燭一直心不在焉地望著那坑洞底下，並沒有註意到雲蹊霜一瞬的失神。
他那雙金色的豎瞳微微收縮，面無表情地盯著深邃幽暗的坑洞淡淡道：“昨夜有紅光貫月，落於此地。我趕來時，在這洞中撿到了一卷天書。那天書中記載了一種修煉功法，不過這功法於我無用，倒不如交給你。”
雲蹊霜微微蹙眉，看著蒼燭的眼神也逐漸有了變化。他只提了功法，卻絕口不談那個死去的仙人。
他知道蒼燭口中的功法是什麽，就是前世對方交給他的無情道的修煉心法。
原本他以為這卷功法是蒼燭偶然得到的，後來他飛升天界之後才知道，這卷功法旁人修來無用，卻只有天人族的後裔才能修煉此功。當時他還只當是巧合，如今看來，恐怕未必是巧合。
“竟有這等奇事？”雲蹊霜故作驚訝地挑了挑眉，“不過前輩與我素不相識，為何會願意將這天降異書贈與我？”
前世，蒼燭借著他重傷的機會將那卷無情道修煉的功法贈與他，最終促成了他得道飛升，成為三界之主。
可如今他與李不言相處‘融洽’，並未身負重傷，也沒有被丟棄在禁地等死，他很好奇，蒼燭會用什麽借口來勸說他放棄已經小有成就的修為改為修煉無情道？
果然，蒼燭聽了他的問題後微微皺了皺眉，又給出了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當初你的月光石被你師兄弟扔進來後，正巧被我拾得。我在數千年之前與天人族曾有過交集，自然認得這枚月光石，也就猜出了你的身份。”
雲蹊霜沈默不語。
上一世，蒼燭可沒有提到過他認得月光石，也沒有告訴他自己曾經與天人族有過往來。
前世的雲蹊霜重傷後被丟入禁地等死，又在機緣巧合之下被蒼燭救回，於是對方便順水推舟地將無情道的修煉方法交給他，一切都是那麽自然又水到渠成。
如今，雖然事情的發展朝著另外一個方向推動，但他敏銳地察覺到，這一切的終點似乎並未改變。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推動著他必須再次走上前世的道路，放棄如今的見到修為改而修煉無情道。天人族修煉無情道有著先天的血脈優勢，可以預見，最終他十有八九還是會走上修煉成神的道路。
想到這裏，少年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瞬，很快又恢覆了正常，繼續平靜地等待著蒼燭的下文。
“昨夜那道紅光帶來的天書我一看便知，尋常人根本修煉不了，唯獨擁有天人族血脈的你可以修習。”蒼燭不經意地打量著雲蹊霜的表情，斟酌著開口道，“只是，修習這種功法有個條件。”
雲蹊霜繼續配合地追問：“什麽條件？”
蒼燭緩緩道：“斷情絕愛，舍棄你的七情六欲，修煉無情道。”
果然如此。
蒼燭的回答並沒有出乎雲蹊霜的意料，卻令他有些失望。
他前世經歷了百年的波折，千年的戰爭，才換來了成神之後的萬年孤寂，這世間所有的事情他都見識過，不會和一個真正的十來歲少年那樣心性單純。
他也曾屢次遭遇信任之人的背叛，親近之人的算計，但是修煉無情道的他始終不為所動，他就像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將自己置身於世外，所有的因果輪回都不會影響到他。
哪怕是面對自己視作手足兄弟的背叛，雲蹊霜也能平靜地接受，然後以平常的態度泰然處之。若是對方選擇成為他的敵人，那麽他自然也會以對待敵人的方式去對待對方。
縱然也有人曾說過他冷漠殘忍，翻臉無情，但他所修煉的本就是無情道，無情之人，無愛無恨，自然無畏無懼。
不過當他發現了前世被自己忽略了的異常時，靜如止水的心境還是泛起了一絲波瀾。
察覺到自己曾經全心全意地信任過的人，或許最初接近他的時候目的並不單純，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這具身體還殘留著屬於少年雲蹊霜的部分情感，他此刻感覺到胸腔有些滯塞，呼吸也有些艱難。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全心全意地接納他這個......冷冰冰的怪物呢？
縱然心中波浪翻湧，但雲蹊霜的表情依舊維持得滴水不漏。
他嘗試著按照一個普通的少年那樣露出些許猶豫的神色，輕輕地搖了搖頭拒絕道：“前輩，我師尊辛苦將我培養至築基後期，我不能背棄我的師尊。而且如今我在師門之中過得很好，並不需要這本功法。”
聞言，蒼燭嗤笑一聲，陰柔邪魅的臉上勾勒出一抹輕蔑的笑。
他微微擡起下頜，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面前俊美挺拔的少年，緩緩開口問道：“你可知道上次你師尊闖入禁地被我撞見，他解釋說他是為了替你尋找你母親的遺物而來。”
雲蹊霜擡眸與他對視，眼神帶著幾分審視：“我知道，那時候前輩您用一塊龍涎玉騙了他。”
蒼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在此之前，他還進過禁林，是為了見他的主人，魔界如今的代魔尊風星霓。他在為風星霓辦事，你的師尊早就投靠魔界了。”
雲蹊霜想了想，露出一驚詫的表情，停了片刻才高聲反駁：“不可能，我的師尊不是這種人。”
不過他也清楚，原來的李不言還真是這麽個人。
蒼燭見少年面色慘白，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心底也有了底，便繼續蠱惑道：“你可以回去驗證一下，他身上肯定有與魔修勾結的證據，只要你留心，絕對可以找到蛛絲馬跡。”
“不可能，你在胡說。”少年後退一步，捂著胸腔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瞪大了眼睛望著對面的蒼燭，眼底滿是戒備和警惕，“虧我師尊還將你視為朋友，你竟然當著他弟子的面出言汙蔑。枉你有萬年修為，卻做出這等行徑，實在是令人不齒！”
說吧，雲蹊霜怒氣沖沖地轉身離開。
只是，在轉身後的一瞬，他眼中偽裝的怒氣消散，只餘下疏離的漠然。
到底是什麽原因，才會讓蒼燭想方設法地想讓他再度踏上修習無情道的這條路？
如果當初他沒有被原來的李不言重傷扔進禁地，是不是他那時也會遇到其他的事故，最終還是殊途同歸，開啟斷情絕愛的修道之路？
雲蹊霜暫時還不知道這一切問題的答案，但是他相信，他會等到答案自動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無妨，”蒼燭不為所動地站在深坑旁邊，頭也不擡地回答道，“如果你後悔了，或者還想要早日為你的族人報仇雪恨，我在禁地隨時恭候。不過你也要明白一點，我的耐心，不會太多。”
回答他的是果斷遠去的腳步聲。
確認少年已經離開了禁地的範圍後，蒼燭才將視線從坑洞挪開，仰頭望著黑暗到極致的夜空，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
良久，他攤開雙手，眼神飄忽地望著萬裏之上的蒼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什麽人說話。
“你們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把一個真仙送來下界，就為了讓他修煉無情道法......真是有意思。”
又在原地佇立片刻後，蒼燭猛地一揮手，那個被仙人軀體砸出來的深坑瞬間就被泥土填滿，同時附近的枯樹倒地，附近的藤蔓和雜草開始野蠻生長，不過須臾之間，充滿勃勃生機的綠色就占據了這片焦土，掩蓋了地面上所有的痕跡。
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片泥土之下埋葬著一個真正的仙人，一個強大到可以毀滅整個修界的仙人。
已經返回清嵐臺的雲蹊霜用神識‘看’到蒼燭清理了現場離開之後，才撤回了自己的神識。
他站在院子裏，也學著蒼燭擡頭的角度望向天空。
頭頂上方，只有一片無垠的黑暗。
然而雲蹊霜卻隱約看到了命運的齒輪在這片黑暗中緩緩運轉，在那片黑暗之後，有一只無形的大手試圖推動他的命運進入既定的軌道。
而這一切的脫軌......
都是從李不言的意外穿越開始的。
少年走進房間的腳步聲無意中驚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李不言。
李不言微微掀開眼皮看了眼走到床邊的雲蹊霜，含含糊糊地喵嗚了兩句，意識到自己的喵語對方聽不懂之後，又用神識問了句：“修煉完了？快來睡覺吧。”
說完，還好心地朝裏面挪了挪窩，又用尾巴拍了拍身邊的空地，便又繼續把臉埋在被子裏睡覺了。
看到這一幕的雲蹊霜瞬間忘記了方才的困擾，嘴角微微揚起一抹淡笑：“遵命，師尊。”
剛才他問自己的問題，好像找到了答案。
至少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會沒有任何條件地愛他，只是因為他這個人。
少年利索地躺在白貓身邊，輕輕地用手背挨著白貓粉粉嫩嫩的前爪，緩緩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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